何愿斌
我是緊隨導游擠進沈從文故居的。雨在落,人人手中都提著雨傘,或者身披雨衣。抬頭望,窄窄的天井上方,雨絲披拂,天空暗淡。這小小的四合院實在太小了,與魯迅故居比起來,算得上寒磣,雖然沈氏家族當年尚算得上富貴之家。
一個崇尚武功的家族卻走出了一位揮筆從文的書生,最后成了研究服飾文化的學者,沈從文的一生經歷過多少突變,只能從他的文字和日記里去捕捉。美學大師朱光潛曾高度評價他,說當時文壇除了老舍和沈從文,別無其他。這樣的人,當是值得敬重的。
我面前的導游身材矮小、短發、精神、雙眸炯炯。她的聲音激越清亮,有股泉水奔涌的勁頭。她站在老照片旁,細細講述沈從文和張兆和的那段情事。先是張不搭理沈,沈死纏爛打,再后來,他在故園得到啟示,帶上一只銀匠手工制作的銀飾鳳凰,于是一切水到渠成。若干年后,沈去世,是張將他的全集整理出版。再后來,張失去了記憶,只有當兒孫將沈的照片遞給她看時,她才淡淡地說:“這人,我見過。”
出門時,我們又兜了老大一圈,終于找到來時的路口。沈從文筆下,也常是彎彎繞繞的,需回味、需發現,像湘西美酒,也像一塊閱歷過風霜的頑石。“那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這樣的句子,只有從文先生說得出,像石橋上的曉霧。
從沈從文故居出發,趕去邊城,因為不甘心,我希望能找到沈從文筆下的真正的靈感之源。一個半小時后,車輛終于停靠在邊城茶峒的停車場。場地空闊,草木蔥蘢,高高的城樓前少有游人,這正是我心儀的靜處。站在城樓前打卡,細雨霏霏,我心狂野。
乘擺渡車到達拉拉渡,渡在對岸,岸邊楊柳高大,綠蔭婆娑。木船上,一位穿著雨衣的老農正在劃船,鸕鶿四只,立于船舷,翅膀扇動,似黑色蝴蝶。這拉拉渡,翠翠那時用的是繩索,如今改為鋼索,無需手拉,用的是鐵制器械。船就這樣一步一移地過去,不用劃子,不用槳,這與長江之畔的行舟大大不同。島如一本建筑大書,書頁上面涂滿電影故事的畫面,還有從文先生的句子:“有些人是可以用時間輕易抹去的,猶如塵土”“溪流如弓背,小路如弓行,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每一只船總要有一個碼頭,每一只雀兒得有一個巢”。沒有對人生的深層體驗,寫不出這般美妙的詩句。
我熱切期盼的深度游正在這里,是一草一木、一石一溪、一橋一渡,是一片行云過山和一江秋水環繞。來茶峒真個是對的,人少景多。島上其實見不到什么,白色的雕像,對應著對岸不算太高的白塔,白塔下面是故事里翠翠和爺爺同歸的家園,翠翠和狗獨自占據著偌大一片島嶼。先生歸來時,必定會是含笑著的,這正是他的創造,是他靈魂影像的呈現,悅己悅人,先生追求的大美,意在如此。
沿著河街走,接下來繼續坐船。這是動力船,在清凌凌的江上劃開漂亮的弧線,像美人的發髻或者翠翠的笑窩。舟中環顧,一邊是湖南,一邊是重慶,再向前,則是貴州了。
百年之前,從文先生來時,比我年輕,比我多夢。但他的所見更多的,是士兵和屠戮,那些和田螺一樣脆弱的軟體生命有過短暫的悲歡,又像雨點一般散去。河流奔涌,洗凈血腥和泥濘,留下一條清澈的江水,將先生渡向遠方。
責編:劉茜
一審:劉茜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