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建華
我們說的西圍子,娘不熟,但娘清楚,這肯定是年輕人搗弄出來的新名字。團頭湖就那么大,她應該搞得清楚的。
娘笑問,團頭湖大小四十八磯,西圍子是哪個磯?
八十八歲的娘,算是問到了點子上。我答,就是石壩磯。
娘就明白了,笑罵,把個名字叫洋氣了有什么用,石壩磯又不差。
我剛從西圍子回來。心血來潮要做旅游開發的幾個年輕人,想從我這里尋找團頭湖的故事,以豐富他們的解說詞。我能給他們說的,無非是這六千畝水面的團頭湖曾是八百里洞庭的一部分;無非是告訴他們,這里有著新石器時代遺址,我們現在喜歡搭帳篷的地方,正是先人從洞庭湖上岸搭窩棚的地方;無非是說道關于呂洞賓游湖的傳說,更多是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無非是團頭湖及其植物、動物、人物、文物、風物的故事。如今的團頭湖,像是湘江這根藤上結的一個碩大的瓜。而西圍子,僅僅是湖西老渡口邊上,一個向湖中伸出的小小半島。村民們稱這樣的半島為磯,西圍子就是石壩磯。
為什么要叫西圍子,原來石壩磯在圍湖造田時,住了上十戶人家,也圍筑了上十畝田,后來退田還水,人搬到高處的丘陵,大約還能看出一點土圍子的痕跡。微信、抖音里一傳,西圍子就被叫開了。
西圍子最好看的時候,是從前沒人來搭帳篷的時候。那時,島上橫七豎八長滿野玫瑰,風一吹,蜂飛蝶舞,滿湖飄香,有幾頭黃牛、水牛在低頭吃草,調皮的白鷺鷥時不時停靠牛背、牛角;那時,野鴨子一群群、一對對在湖中嬉戲,母鳥偶爾會尋到僻靜的灌木叢中產下一窩蛋,農歷三月三左右,會有人來尋鳥蛋;那時,會有人劃著一個大木盆或者小木劃,到湖中間撈絲草,用草刀砍斷水草,讓它們像云朵一樣浮出水面,撈到木盆、木劃里運至島上,晾干后挑回家剁碎喂豬、喂雞鴨;那時,會有些老人來撈鳑鲏、蝦米,有一兩個打甲魚的漢子,枯守在島尖上,死盯著湖面,只要有甲魚冒頭,魚叉鉤就會摔出去,那絕技十分了得。當然,那時沒有微信,很少有人以影像資料記錄這些,更不要說是候鳥過境的喧囂,和汛期來臨驚濤拍岸的威勢。
娘問我西圍子的近況時,正值枯水季。
枯水季的西圍子是另外一番景象。湖水干枯,柴油機帆船沒有辦法接送客人,船老板籠著袖子在湖灘上尋他那三只黑山羊;小鎮上來的幾個女子在軟乎乎的湖泥上尋找貝殼和湖蟹。她們帶過來的寵物狗,時不時沖到湖中間,沾一身泥回來,引起女人們大聲呵斥;湖中間有著大大小小、層層疊疊探索者的腳印。當然,也有他們被泥濘粘住的拖鞋、掉落的礦泉水瓶、捕撈的小網兜等。
枯水季的大湖,大面積的湖底露了出來,也留下大大小小的水凼子,算是給白鷺鷥留下一個個嬉戲、覓食的佳境。枯水季的西圍子,帳篷里的熱鬧氣氛蔓延不開。
我在周邊胡亂地拍了幾張照片,就回到了老娘身邊。娘問我從哪來。我就說了,從西圍子來,腳上還沾著泥呢。
娘問:現在人多不?
我說:水枯了,人就不多了!
娘說:等開春了,水漲起來,我就要去看看熱鬧。
水漲起來了,鳥會多起來,還有地木耳和樅樹菌撿。我給娘描繪著開春后的場景。我許諾,人多起來時,我就牽著她去看看。
娘點點頭,笑了,說:我是要去看看。
沒等到水漲起來,沒要我牽,我娘,在枯水季一不留神就走了。
娘是否獨自到過團頭湖的西圍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夢里,娘沒有說話。在夢里,我也沒有問。
春水蓄滿大湖時,我打開手機相冊找娘,我悄悄問了一聲:您來過了嗎?
眼眶里的水,瞬間,漲了起來。
責編:劉暢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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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華聲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