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河上的磨盤洲。通訊員 攝張永中
地,是昨天的雨澆濕的地,空氣潤潤的,有點小清涼,明天就是秋分,往后就是金風玉露了。
確定孫女已進校門,妻說,出去走走,便出去走走。導航在瀏陽河上的磨盤洲。
磨盤洲,位于瀏陽河下游中段、九道彎里的某處。洲,不大,洲頭洲尾溜達一圈,也就幾十分鐘的事。為什么叫磨盤洲,也不見它形如磨盤,倒更像一片樹葉,或一粒瓜子。
上洲,兩岸都有可步行或騎行的棧橋通達。今天來洲上的人,不多。結隊來的,才兩組。一組是跳舞打卡拍照的,一組是旗袍走秀的。她們是洲上僅有的人聲來源。動態的,一個牽著狗跑步的女子;一個散步,兼小跑的男子。靜態的,是半躺在老柳樹下一張折疊椅里刷手機的老太太,三兩個定在河畔草樹下釣魚的,很久了,魚和他們都不見動靜。然后就是我和妻的自由走動,鳥們的酬唱起落。
花和樹,依然完美地開著,長著。并不因為造訪者的稀少而不熱鬧。
熱鬧著的當然少不了欒樹。最近,欒樹花在網上霸屏了。欒樹,以它的繁華、多彩、幻變,成了秋令花色的主角。街道,小區,公園無不是它的主場。磨盤洲,也是。棧橋邊,一枝斜出的欒花就在一伸手便夠得著的高度。我攀它下來,對著那密繁的小金花再度辨認,仍然是細小的四個小尖瓣兒,五瓣兒的架勢,硬是缺著一個瓣的位置。確定了,那看似缺了一瓣的地方,正伸出一束細細的蕊兒。低處的幾枝還在密密匝匝地開著花,而高一層,再高一層的,好些枝條早已掛滿三棱形的果泡了。
凌霄,攀附在一墩樹樁上,以肥綠和艷紅比襯著干枝的枯瘦。路腳邊,有細小的草花裝點。小小的喇叭花,朝華夕萎。成陣仗的是狼尾草,灰白的一大片直往河邊鋪去。
沿著水邊的環洲步道上,隨處都是可以小憩的木條椅。要么坐下來,就可聽到楊樹葉帶點干澀的沙沙聲了。柳條只見垂擺,聲息卻近于無。這時,有蟲聲依稀傳來。蟋蟀的,不知在哪叢草下,聲音短而急,潦潦草草的幾聲,像是被老師壓著背課文的小學生,隨時都準備著逃離的樣子。竟然還有蟬,蟬聲和蟬體都混在柳樹皮里,變成褐色。這個時令,該是寒蟬了。
水,似乎不急,都皺在一陣一陣的秋風里,款款盈盈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秋水的樣子。水與岸擦出的聲音剛好掩住遠一點的塵囂。一點一點的人形,一行一行的車流,一幢一幢的樓影,如連續放映的默片。
岸,并不單調。在桃樹、烏桕、水杉、柳與水線之間,還長著蘆葦、芒、葛蔓和拉拉草。
看來,這窄窄的河岸地帶,并不是蘆葦的主場。或許是地段的原因,它們縱著,橫著,都長不開來,所以成不了陣,成不了蕩,更成不了海。
我把手伸過纏繞著的拉拉藤,除了帶細鋸齒邊的葦葉稍稍把我手背蹭一下,那棵被我相中的蘆葦,并沒做什么反抗,便在“咔嚓”一聲碎響中,讓我輕松拿下一穗來。我摩挲著這莖略帶甜潤清香的葦穗,想象著將它插在書案花瓶里的樣子。
時已入秋,洲上的花草依然繁茂。高的,矮的。匍地的,牽藤的。草叢花葉間,蟲兒們進進出出,鳥兒們起起落落,這真是一個豐富無比、少人打擾的小世界。
秋的基調就是金黃。眼下,開白花的飛蓬已經頹然謝幕,現在該是千里光接手的時候了。千里光的黃色,也只是秋色的鬧臺序曲,再過一陣子,便是野菊花的天地。只有野菊花開了,那燦燦的正黃,才是秋的真容。這響亮的菊黃,是可以穿越整個冬天,然后與迎春花相對接。洲上有幾處開始落葉的桃李梨杏,節序里,通常是迎春開過之后,就皆是它們的灼灼其華了。草木花樹,就這樣標識著四季,記錄著節候時序,無休無歇地枯榮循環在自然造化里。
顯然我走過來有點急,一只無主的黑貓,倏地從腳邊草里騰出,跑了。貓的奔跑,又撞飛了幾只在草地上啄食的喜鵲。喜鵲扁著黑白相間的尾巴,嘰嘰喳喳地鉆入了欒花云中。
貼過瀏陽河水面的秋風,吹拂著我們的愜意。洲上人依然不多,這正是讓人享受的、物我不相擾的靜謐。
當我有幾分得意地把手里的葦穗,對著妻招搖時,她瞟一眼,說,它生得好好的,你折它干什么?!我突然被這話蜇到了。
是的,我折它干么呢?它生得好好的。
我回頭望望被我斷了頭的那稈蘆葦,耷拉著葉子,正在風中瑟瑟著。
對于我的冒失,我有點后悔了。在想,人怎么可以僅憑所謂愛美的名義,把一稈活生生的葦花給摧折了呢。我折斷了一稈葦穗,并以玩賞的態度占有了這稈葦穗。我的貪得之心,我的一時之樂,我的一己之欲,其實是建立在摧毀了它,斷送了它本應該伴隨秋霜泛白揚花的生命權利和尊嚴基礎之上的。
其實,山間清風,江上明月;四季花樹,世間萬物,目遇神會,皆得緣于一個偶然。人之于自然,細微如一芥,絕非江山萬物的主宰,更不是什么中心。
孰云人非草木,幽草天憐,樹尤如此,人何以堪,這份草木情懷,是我們古人在人與自然交往中積累下來的,這是物我相協、物我相通、物我相融、物我相忘的智慧理念。善待他物,也是善待自己,哪怕它只是一稈葦穗。
人間自然,善念和惡意的回旋鏢,在你投射出去的當時,它就向你飛來了。
責編:劉暢暢
一審:劉暢暢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