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銀
河灣邊,淡黃色墻磚的老樓靜靜佇立。我家住二樓,憑窗遠眺,常想起少時農村大屋里的歡聲笑語。
那日出門,撞見六樓的周娭毑扶著墻跛腳走來。她已八十多歲,左腳不便,走一步頓一下。“劉會計,咱們樓什么時候能加裝電梯啊?”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總是這個,每次都讓我心里一緊。
我們這棟樓共七層半,住了十四戶人家。一至六樓面積相同,唯獨七樓只有六十平方米。原來是開發商鉆政策空子,在頂樓加建了兩套房。
最初摸底時,四樓趙家搖頭:“我父親身體硬朗,天天練倒立,用不上電梯!”二樓易家更直接:“擋光、有噪音、房子貶值,除非補償幾萬塊。”兩個“釘子戶”一亮相,電梯夢只好擱置。
日子靜靜流淌,轉眼過了大半年。一天清早,趙哥來敲門,面帶窘迫。原來他父親練倒立時摔傷,脊椎斷裂,下身癱瘓。“老爺子天天催著裝電梯,該出多少出多少,只求能下樓去公園看看。”他聲音越說越低。
又過兩月,晚上見二樓易姐姐獨坐門口小凳上,身旁靠著一根嶄新的拐杖,灶上熬著中藥,滿屋苦澀的氣味。她苦笑著說查出股骨頭壞死,需換膝蓋。“以前覺得裝不裝電梯無所謂,現在爬一級臺階要歇三口氣,真想坐上電梯。”說罷,眼里有淚光。
最初反對的兩戶,竟都以這般令人唏噓的方式轉變了心意。命運的安排,總帶著幾分冷幽默。
剛按下這兩頭,七樓又起波瀾。按方案,七樓該出七萬多。但住戶李小姐一聽就炸:“我家只有六十平方米,你們一百三十八平方米,憑什么我出更多?當初買房才花七萬!”電梯公司夏總提出折中方案:減半至三萬五,眾人嘀咕著散了。
夜晚我在江邊散步,想起小時候鄰里親密無間,如今卻為電梯爭執,不禁感慨。
三月櫻花開放時,大家為電梯井的位置爭論不休。六樓譚女士提議用她家雜物間,“不占綠化地不影響停車。”大伙兒喜出望外。我答應給她補償四萬,她說要問老人意思。
接下來半個月,譚女士電話始終不通,我心里暗暗叫苦:“完了,這事怕是又要黃了。”正發愁時,四樓楊姐主動說用她家雜物間,我連忙答應,卻仍惦記著譚女士的方案。好在第三個周末,譚女士終于接了電話——原來她在銀行工作,只有雙休日才能接電話。她爽快同意,卻要求簽協議、公攤費用、鋪地磚。我沒細想,爽快應允了。
真是關關難過關關過。施工開始后,新問題又出現了:六樓有橫梁擋門,輪椅難通過。大家急得團團轉。一籌莫展之際,竟在街上偶遇當年設計、監理這棟樓的蔡教授。他查看后說,這梁是二次澆筑的過梁,去掉部分不影響結構。可沒幾天接社區來電,說有人投訴“鑿梁影響安全”。我只好耐心解釋:“已請示原設計專家,有科學依據。”終于打消了對方的疑慮。
電梯像成長的孩子,一節節攀著老樓長高。如今它靜靜立在樓旁,晨迎朝霞,晚送落日。第一次運行時,周娭毑摸著閃亮的電梯門,眼眶濕潤:“這輩子還能坐上電梯回家,值了!”
責編:劉暢暢
一審:劉暢暢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華聲在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