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閱讀澧縣,就像啃一本厚厚的考古書,這里有500多處史前遺址,16處國保單位。一粒稻種一片陶,都是千年萬年時光。

澧州古城墻。圖/錢燁
穿行在原野上的是六千年前先民們的呼吸,是文明的先聲。那時風動,此時心動。
當史前遺址雞叫城考古工地上,一支細細的毛刷梳理出陶片的紋路,好像還能看到那雙搓出文明火花的手,它刀耕火種,捏土塑形,建立城墻,抵御外敵,它做的事我們現在還在做。文明發軔萬年,在澧縣三尺土下,泱泱華夏,還是初見。

彭頭山遺址。圖/錢燁
那時阡陌縱橫,城郭林立,人們把見到的和想象到的濃縮成圖案、形狀,它們融會貫通,沿著河流傳播,流淌了一萬年之久。慢慢匯聚在同一個地方,匯聚到同一批人的身體上,于是就有了后來的中國。來澧縣,觸摸華夏文明的風雅頌,像遙遠的星河說出自己年輕時的故事——身披星辰,手搓宇宙……
要問中國哪里最古老,你肯定想不到湖南澧縣。但當它把澧陽平原攤開時,你一定會驚掉下巴:

藍天白云下的古城墻。圖/吳琳紅
中國目前發現最早、最完整的木構建筑基礎,最早的水稻田,最早的城池,最早的祭祀臺都在澧縣……總面積約700平方公里的澧陽平原(大部分在澧縣),已發現舊石器地點200余處、新石器時代遺址500余處。遺址有多密集呢?平均每平方公里就有0.9個重要的史前遺址,幾乎覆蓋澧縣的每個鄉鎮,甚至是每個村。例如雞叫城遺址距離丁家崗遺址直線距離只有短短的兩公里。
幾十年的考古挖掘挖出的經驗是:凡是比較高的崗地上都可能有文化遺存。一鏟子下去,就可能把中華文明史向前推進1000年。

澧縣城景。圖/澧縣宣傳部
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在談到中國史前文化格局時說,南方地區有兩大板塊,一是以鄱陽湖和珠江三角洲為中軸的南方,另一塊則是以洞庭湖為中心的西南。洞庭湖板塊的中心就是澧縣。一個小小的占地僅2075平方公里的縣域為何獨得華夏先民的青睞?如今澧縣正在試圖打破沉默,在文旅賽道出圈。它太有火的底氣了,不火出圈沒天理。它就像一個天賦異稟的高手,當別的縣還在為文旅出圈苦修時,它隨手一掏就是驟雨驚雷。它以一種高密度的震撼,串聯起中國史前文化的高峰。它所立處,早已是江湖之巔。
泥層之下藏了多少“中國之最”?
中國最早的城出現在澧縣。6000多年前,距離孔子誕生還有3000多年的時間,那時的澧縣,已經不再是簡單的聚落,而出現了相當規模的城。這里的城,布局井然有序,人們安居樂業,成為長江文明的第一縷曙光。

澧縣古城墻下的滄堰。圖/錢燁
澧,最早出現在文獻上是楚懷王頒給鄂君啟的水路舟節中,我們看到了“澧”的身影。鄂君啟是一個封地在鄂的人,他的商隊在楚國的水路中跑船時拿著楚懷王賜予的“節”,就能免稅,而這個“節”中記錄了啟的船隊可以通行的河流,澧水就在其中。
澧水雖然是湖南最險峻的一條河流(有“湖南的雅魯藏布江”之稱),它的下游卻是一片廣袤的低地平原,由河流沖積與洞庭湖洪水泛濫淤積而成。對于以山地和丘陵為主要地貌的湖南來說,這是一片神賜之地。雖然置身湖南,但它實際上與荊州所在江漢平原互為表里,徜徉于天下之腹最肥腴的地方,聚得住氣,養得起人,旺得了財。

澧縣古城外的蘭江。圖/錢燁
啟的商隊在澧水中暢通無阻時,同樣來自楚國的屈原也曾游歷澧水。“沅有芷兮澧有蘭”是屈原在《九歌》中所寫,說明楚國人是把澧水下游看作了自己的后花園。時至今日,占據平原絕大部分的澧縣人依然受到著荊州影響,例如流行于碼頭文化中的早酒就在澧縣的大街小巷流行著。澧縣人早起就要喝酒,而且對著紅彤彤的炭火灼熱的缽缽菜,類似于成都人的火鍋,大早上就煙熏火燎地吞酒下肚,真是江湖豪氣自在人間。

多安橋。圖/錢燁
啟和屈原是我們在文字中能看到的澧縣最早的人文風景。而事實上,后來的考古發現告訴我們,人們在澧陽平原的活動比啟的船隊還要早4000年,甚至是萬年。
1966年澧縣城北一個村莊在修水庫過程中,從泥土中挖出了陶片,揭開了澧陽平原的前世今生。在接近60年的挖掘發現中,人們在澧縣發現了9000多年前的稻米,6000多年前的水稻田,世界最早的人工栽培稻、最早的水稻田、最早的稻作農業灌溉系統。

考古人員在棚子下探尋文明的蹤跡。圖/曹宇旋
八十垱遺址中,中國史前垣壕初現。湯家崗文化遺址上,環壕聚落成城。直到“中國最早的城”城頭山被發現,城墻經過四次夯筑,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東西、南北兩條大道,居住區、墓葬區、制陶區、農業生產區安排得井井有條,四周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部落,標志著一個成熟的史前社會已經成形。
城頭山東邊十多公里外的雞叫城,面積更是達到15萬平方米,城內幾乎布滿了建筑。它的周圍,密集分布著數十處居民點,形成了一個超級城壕聚落集群,中國史前城市群的演進走上巔峰。

夕日繁華不在,唯留古塔屹立。圖/吳琳紅
用一粒種子改變世界的袁隆平院士與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一起推薦澧陽平原史前遺址群“為國際社會理解全球多元化和多樣性文明進程提供了藍圖”。6000多年前的澧陽平原,不僅深刻地影響了中國,也改變了世界。
萬年人文重塑湘北雄鎮
澧陽平原的“文明孵化器”特質,源于地理基因的永恒饋贈。

澧縣文廟與古城墻。圖/錢燁
澧水東出武陵山區后,在洞庭湖西濱沉降形成肥沃的沖積平原,平原內地勢平坦,河網交錯,全新世以來,氣候溫暖濕潤多雨,造就了原始稻作農業起源與發展的理想條件。平原周邊山前地帶和平原中間隆起的崗地,既可避開水患,又得近水之利,遂成原始先民走出山林,進行農耕作業的伊甸園。于是一場文明的驟變,悄然登場。時至今日,澧縣依然是洞庭湖區的糧倉,透在骨子里的基因,未曾更改。

澧州古城上的澧浦樓。圖/錢燁
物阜民豐,得天獨厚的地理格局一直淬煉澧縣向前。地下一萬年,地上一千年。澧縣不僅地下史前遺址眾多,地表的澧州古城也保存完好,歷經千年。古時的澧州,疆域遠超今日之澧縣,有“統領澧水八百里”之盛譽。憑借水運的便捷與肥沃的土地,澧州快速崛起為一方重鎮。明代從成都遷至澧州的華陽王,其王府位于城墻旁,使富庶的澧州增添了幾分王者風范。

澧州夜景。圖/澧縣宣傳部
富裕起來的澧縣人極為看重文教。澧州古城曾有48所書院,現存的澧州文廟是澧州千年文化的見證。范仲淹在洞庭湖上抒寫憂樂,岳陽樓在東,澧縣城墻上的澧浦樓在西遙相呼應。城外矗立于洞庭湖畔的蜚云塔是澧縣文脈的發源地,夏季洞庭湖漲水,半淹塔身,在清朝時,是中俄萬里茶路的一個水路航標。
從地下到地上,澧縣歷經萬年風雨的洗禮,悠久的歷史如同潺潺溪流,悄然滲透進民間的每一寸肌理,孕育出五彩斑斕、絢爛奪目的藝術之花。

溪上美術館。圖/澧縣宣傳部
澧縣素有“民間藝術博物館”之譽,荊河戲、澧州大鼓演繹古今興衰,被譽為戲曲界的“活化石”。特別是澧州大鼓,目前仍在各鄉鎮中盛行。河網縱橫的澧陽平原孕育了許多碼頭水鎮,鎮上的居民至今仍有圍坐在茶館聽半日澧州大鼓的習慣。澧縣人講帶卷舌音的西南官話,說普通話有天然優勢,唱的戲也鏗鏘有力,加上有節奏的鼓點,幾里之外都能聽見。

溪上美術館民間卯榫結構建筑群。圖/錢燁
當民間藝術遇到收藏家,一座形如世外桃源的民間藝術館就在澧縣的鄉野上扎下根。溪上美術館是澧縣人雷鳴與其弟弟雷亮、弟媳秦香合力打造,是一家收藏民間藝術,特別是木雕作品的博物館。博物館沿溪澗而建,古樸的榫卯結構房屋讓人嘆為觀止,十幾層的藻井暗藏玄機,滿屋子的木雕讓人目不暇接。尤為出彩的是墻上擺放整齊的儺面具,面孔猙獰,寓意神秘,仿佛久遠時空的神秘力量穿過面具與你直視。

《阿房宮賦》中的鉤心斗角在此處具象化了。圖/曹宇旋
其實溪上美術館,本身就是澧縣民間藝術的瑰寶。飛檐走壁,雕梁畫棟,氣勢如虹的建筑群橫臥山間,讓步入其間的游人如癡如醉,暢游其中,聆聽古老的民間故事,一件件舊時物件讓時間靜止。
“先天真氣”淬煉滿城煙火
當非遺絕技融入普通生活,古老文明烹出新派江湖,澧縣便成了活著的文明道場。不止于天地造化與史前秘藏,更在人間煙火的生生不息。

澧縣文廟。圖/澧縣宣傳部
澧縣人十分重視文教。也是在澧縣,傳說范仲淹曾在此刻苦勤學,為當地留下了千年的文化底蘊——洗墨池。南宋時期,一些敬仰范公的有識之士,在洗墨池畔創立了范文正公溪東書院;至清代乾隆年間,澧縣人在原址重建了一座澧陽書院。湖湘經世學派的創始人陶澍,即左宗棠的親家、曾國藩的半師之誼,曾在澧陽書院執教三年。及至民國初期,澧陽書院轉型為新式中學,更名為“澧州官立中學堂”。如今,澧陽書院已演變為澧縣一中。

天供山森林公園。圖/錢燁
從這里走出許多救國人才,風流人物。有唯一一位被孫中山尊稱為“開國元勛”的辛亥革命人物蔣翊武,有曾領導運載火箭計算機總體邏輯設計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沈緒榜,有開創轉基因魚研究并獲《紐約時報》評價領先美國三年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朱作言,有完成中國首部土壤水動力學專著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雷志棟,以及榮獲國家級自然科學一等獎的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長曹俊等杰出人士。至今,每年高考,澧縣一中持續為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985頂級學府輸送大批優秀人才。
人才薈萃的澧縣摘掉了傳統農業大縣的帽子,新興農業、工業突飛猛進,屢創佳話。

粒粒飽滿、晶瑩剔透的陽光玫瑰。圖/錢燁
澧縣生產的陽光玫瑰代表著南方地區葡萄的最高水平,一顆上乘的陽光玫瑰就是一顆甜蜜炸彈,目前已占領北上深廣、武漢、長沙等一、二線城市葡萄市場50%以上的銷售份額,并實現出口。現在的澧縣,保存了1800多份優質葡萄種質資源,每年能繁育20多萬株優質種苗,被譽為“南方的吐魯番”。“澧縣葡萄”成為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產品之后,葡萄產業成長進度一路火花帶閃電,總產值一度突破40億元,造就中國農村產業神話。

八十珰遺址。圖/錢燁
從地下文脈到地上古城,澧縣早已修成最上乘的“人間道”:不借仙山瓊閣之虛,不憑刀光劍影之利,只在沸騰的缽子菜、鏗鏘的鼓點、金黃的稻浪間,讓華夏文脈萬古長青。一缽沸騰的牛雜燉米粉,暗合澧縣人的處世風度,以文火慢煨鎖住牛肉鮮味,以武火收汁激發稻米醇香,滋味翻騰間,日子就過成了神仙。追憶往昔,河湖縱橫的澧陽平原,文明從未離開生活現場。
參考資料:
《這就是澧縣:我命由天更由我!》瀟湘眼
《稻田里長出來的文明》郭偉民
《為中華文明貢獻“湖南模式”》華聲在線
《澧陽平原,你離世界文化遺產還差幾個熱搜?》新湖南
責編:劉茜
一審:劉茜
二審:印奕帆
三審:譚登
來源:湖湘地理



